有些研究即使无法重复大伙也愿相信

既想发表引人注目的好论文，又想摆脱被人掀个底朝天可能带来的信誉危机，开张之前先把研究领域和课题好好拿捏十分要紧。

 

 

冷眼旁观，在所谓的顶尖刊物发表论文，特别是“诺奖级”论文，引人关注的同时说不定也在把自己往火上烤。而一旦被烤，别指望大伙会帮你灭火，大伙除了围观只会众人拾柴。众人拾柴的目的，不是要把你往死里烤，而是大伙的心也在火上烤（叫心急如焚），迫切地想瞅瞅能否炼出真金——科学上的东西是否真金首先看能否被重复。当然，如果最终没炼出真金，你的科研生涯也许就顺便被烤没了。所以，如果你不想太受关注，不想被“诺奖级”，不想被火烤，那么发表论文不妨悠着点，最好别碰那些大伙盯得紧的刊物，如Science或Nature。

 

但凡事都有例外，有些论文一旦上了这样的刊物，不管最终被证明是否真金，都会安然无恙。大伙固然会重复这些论文结果，但实在重复不出来的话也绝不会断然否定，反而可能继续为这些论文的发现寻找依据和解释。2013年，Science杂志就发表了这样一篇论文，题目是“阅读文艺小说提高心智理论”（Reading Literary Fiction Improves Theory of Mind）。

 

论文的两位作者David Kidd和EmanueleCastano认为，阅读一小段文艺小说——例如莫言的作品，而非某些影视明星的书——可显著并立马提高你的情商。这里有两点特别令人振奋：一是“一小段”（a brief passage），二是“显著并立马”（significantly andimmediately），它们意味着提高情商有速效和特效药。论文报道了一个实验并声称，参与实验者中，那些阅读了一小段文艺小说的人比那些阅读通俗小说（popular fiction）或什么都没读的人能更好地理解他人的情感状态、更具同理心。也就是说，临时翻翻小说能更准确地“读人”（“read” people），即可立马提升“读人”能力。

 

两位心理学家的发现被进一步引申为：读好书使你立马成好人。在顶尖学术杂志发表如此正能量的科学发现，注定像人类首次探测到引力波一样，引世界各大主流媒体竞相头版头条报道、渲染、解读、展望。有些媒体在展望的同时甚至还为找朋友的朋友提供了锦囊妙计：为了交友成功，可在约会前先翻阅一本书。

 

一顿媒体喧嚣过后，按常规，接踵而至的，是全世界的科研同行们纷纷架起炉灶，开始重复性、验证性研究。同行们这么做不一定是跟风，从心理上讲，现实也正是如此，有好消息谁不想第一时间得到确认？

 

Kidd和Castano当然深知这样的后续效应，所以他们一方面在为自己激发的巨大“引力波”喜不自胜，另一方面迅速投入对其结果的筑牢加固工作之中。他们接连发表了一些支持原始结果的证据，并宣称至少有两篇已发表的文章重复了他们的原始结果。

 

但与此同时，一些研究同行声称没有重复出同样结果。《人格与社会心理学杂志》（Journal of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）发表了对这项有争议结果的最新研究，由来自三个独立研究小组的人员合作完成，牵头人是波士顿学院博士生MariaEuginia Panero，他们试图用与Kidd和Castano那篇Science论文十分类似的方法来验证其结果的可重复性。

 

这项合作研究通过系统考察文艺小说对眼神读心能力测试（Reading the Mind in the EyesTest）成绩的影响，追踪Kidd和Castano的工作。眼神读心能力测试是一种判断心理状态的经典测试，其中参与者观察一个演员的眼睛（演员面部的其它部分被遮住），然后挑选他们认为合适的表情（如怀疑、开玩笑等）。该项研究试验的总样本量超过Kidd和Castano的原始实验，同时保持了与原始实验非常相似的人员结构，并使用了相同的文本段落。遗憾的是，新研究没有重现出Kidd和Castano在2013年的研究中发现的效应，表明阅读材料（即读或不读及读什么）对眼神读心能力没有立竿见影的影响。

 

Panero等人的合作研究不仅没有重复出临时翻翻小说可立马提升“读人”能力这一发现，反而带来一个颠覆这一发现的新发现：“读人”能力与读书之间的确有关系，但这种关系取决于是否长期接触小说，而不是临时翻翻小说。这与之前的研究结果一致，也与我们的直觉相符。例如，长期接触小说的作家大多更善于“读人”。但目前仍不清楚：纵然“读人”与读书之间有关系，究竟是读书提高了“读人”能力，还是善于“读人”的人本来就更沉迷于读书？

 

证明简短的实践对人的行为或能力可产生深远影响，这样的研究总是令人兴奋的，尤其切合当下成功学的需求，并迎合了普通大众的心理预期。这样的研究虽然也一直受到严格审视，然而它们即使不能被重复，大伙也往往不仅不轻易否定它们，反而选择宁愿相信它们，并为它们不断寻找可重复或不可重复的条件和变数。Panera和她的同事们在极度相近的条件下不能重复Kidd和Castano的原始发现，但他们也选择有条件地相信。

 

看看Panera和她的同事们如何推测：文艺小说在这里可能确实有一种速效影响，但只是对某些人，在他们生活的某些时期，或在某些条件下。这样的处理方式是不是有如大伙在现实中常见的：有些领导明明在胡说八道，但仍有群众称赞领导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。

 

读好书使你立马成好人，就像爬一层楼使你长寿一分钟，这样的研究发现即使确信无法重复，世人当然宁愿选择相信甚至坚信、笃信。看来大伙对待科学家也是不公平的，这种不公平根本上讲源于研究领域的差别和研究课题的选择。所以，既想发表引人注目的好论文，又想摆脱被人掀个底朝天可能带来的信誉危机，开张之前先把研究领域和课题好好拿捏就十分要紧。

 

参考文献：

[1] David Comer Kidd, Emanuele Castano, Reading Literary Fiction ImprovesTheory of Mind, Science, 03 Oct 2013

[2] Alex Fradera, Three labs just failed to replicatethe finding that a quick read of literary fiction boosts your empathy, The BritishPsychological Society-Research Digest, October 19, 2016.